距离《电子竞技不需要女性》的文章发布过了半个月了。作为跑过电竞线口3年，采访过行业高管，对话过职业选手，横跨端游手游的我一开始是“老人地铁手机”的。
我的第一直觉是，作者不太懂电竞啊，先不说用蹩脚的语言描述团战。作者想不通甜甜珂（游戏ID，真名为蒋雨珂）实力被质疑，不去查甜甜珂的纸面水平、比赛集锦，也不去了解行业实情，而是读文献和读书……
而且为了引出性别对立，作者把“女的就是不行”这种甜甜珂承认的“恶意猜测”重复了好几遍……这么低级的操作我想稍作思考都不会上当。
然而现实是，这篇文章很快就掀起了“甜甜珂到底有没有天赋的讨论”。
男玩家看完十分无语，拿着放大镜解释甜甜珂是真的菜。
女玩家看完狠狠共情，“你看女性的天赋果然不被相信”。
要想证明外行作者夸张叙事，就得先证明甜甜珂打不出来是个人问题，然后就变成“果然有困境和歧视！”很快，讨论已经无关甜甜珂和电竞了。而是“基数少所以飞不高”，“女性表达”，“生而为女是原罪”，“女性天生不被相信”，等纯粹的性别讨论。
甚至如果你想反驳，需要“先证明自己是职业选手”不然网友是不听的。
到这，我敢说男性已经输了，电子竞技也输了。
但后来我发现“电竞领域的女性困境”在其他打出来的电竞女性身上完全找不到；
甜甜珂和文章作者死死抓住的性别标签，打出来的一众电竞女选手却拼命褪去性别标签；同样电竞女粉对甜甜珂和女性困境的看法也截然相反。
明明都是女性，怎么还自相矛盾了？
所以我更想讨论的话题是，自相矛盾的电竞女性到底是吃到了红利还是吃到了困境？以及，甜甜珂能代表什么？
甜甜珂身在红利
对甜甜珂的共情来自于，甜甜珂没有获得跟男队员同等的机会。但我敢说，甜甜珂不仅吃到了性别红利，而且是职业电竞的所有女选手都吃到了。
甜甜珂遇到的困境是：
需要单间的住宿条件，符合要求的战队很少；
需要正视自己巅峰赛和段位成绩达到试训门槛；
需要更多的训练赛和上场机会；
需要把拍摄和直播等非赛训活动降低为零。
这些需求没有被满足，形成了甜甜珂作为女性在职业电竞的壁垒。然而以甜甜珂的实力来看，她的需求其实超格了。
因为甜甜珂能被选中，本身就是性别红利。
甜甜珂的硬实力：中路102段，4个国服英雄，巅峰榜最高排名全国第3名。对比职业战队青训门槛：段位达到100段，巅峰赛排行榜前100名。所以作者觉得“甜甜珂全部满足门槛。”
但是无论电竞男粉还是电竞女粉，都说甜甜珂的水平不过是巅峰赛千强。放在职业选手环境里“一抓一大把”，比很多有实力的主播也差一截。至于国服英雄，甜甜珂擅长的既不是主流也不是操作流，就纸面实力来说还不如收费几十块/小时的技术流陪玩。
19岁的甜甜珂被RE女队教练评价她的水平是：“摸到了男队青训的门槛”。注意，19岁才摸到了青训的门槛。
男选手里真的有天赋的选手基本上16、17岁就早早打上天梯前列，女选手也一样。《守望先锋》里的女选手177和Geguri，打上职业的年龄一个是16岁，一个是17岁。前者的连续三个赛季是第一梯队，后者是天梯80%的胜率被关注，俱乐部都是盯着天梯里找人，不存在“有天赋被埋没”的情况。
这里并不是质疑甜甜珂的实力，而是从纸面实力看甜甜珂如果是男生，大概率是进不去青训的。从崭露头角的岁数来看，19岁才“摸到青训门槛”的甜甜珂也比其他电竞女选手多用了几年，但甜甜珂还是进了职业队，住的跟老板一样的单间，打上了K甲的比赛。
这是红利之一。
甜甜珂的专属困境
当然，有人会说，是环境困住了甜甜珂。这就是甜甜珂的第二个红利了：个人问题可以用环境来推脱。
文章里说了教练和队友不信任甜甜珂，比如教练总是莫名其妙的笑，甜甜珂恶意猜测，好像在说：“你看女的就是这样”，这打击了甜甜珂的信心；比如队友开“黄色笑话”，甜甜珂融入不来；比如被要求拍摄、做直播，耽误了状态和训练。
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是，差生在尖子班，学习水平也应该突飞猛进。甜甜珂同位置的选手“扶摇”是K甲上赛季的MVP选手。刚来到MD她也觉得，“男选手的残血继续打”的正常操作，都让她觉得大受震撼。队友都厉害，那她理应变得更强才对。
但是甜甜珂慢慢从一队淡出二队，也不参加训练赛了。一个对话过甜甜珂，也参加了K甲拍摄的媒体人指出，甜甜珂的“陨落”也有自身问题。
比如教练复盘，男队员都是听完批评嘻嘻哈哈，或者深蹲做惩罚。甜甜珂是辩解+掩面+自闭的“三件套”。即便教练试图从局势优劣解释甜甜珂哪里不对。
比如甜甜珂不仅不知道队友是K甲前MVP，还单方面觉得这个MVP菜，也觉得其他人都不如她。虽然说男队员说“黄色笑话”挺没品，但连队友都不想了解的人无论男女都很难相处吧。
而且甜甜珂几次在单间里睡过头，错过训练赛，原话是：“我就是起不来，坚持几天是时差又乱了，勉强起来打状态也不好。”但是在正式比赛里甜甜珂输了，教练换下她，她就会觉得“输了就把我换下去，我宁愿不上。”
媒体老哥和女记者都是直接对话过甜甜珂，两边的话有交集也有偏差，但总的来说。女记者所描述的甜甜珂的困境，很多层面也确实有甜甜珂自己的问题。
同样团队项目男女混队的177和Geguri，不仅没反馈过与男队员相处格格不入，反而跟队友相处得很融洽。她们所遇到的广告和拍摄也肯定不比甜甜珂少，也没影响到这二位成名。
所以，甜甜珂其实获得了远超她实力应有的住宿条件、在职时间、上场机会，而且这些优待可能是以牺牲其他更强的男选手的机会作为代价。结合甜甜珂的日常表现和自身性格，再跟其他项目的电竞女选手对比，“打不出来怪环境”的说法欠缺了说服力。
自相矛盾的电竞女性
有人肯定要说了：“你看没看过文章啊？”女性在电竞项目里天生就被边缘化，是不被相信的，所以甜甜珂天赋一般也没有上升途径，这是系统性困局。
那么我想问，那些打出来的电竞女选手是被开除性别了吗？
难度更高的单人游戏里：《魔兽争霸Ⅲ》和《星际争霸2》Miss韩懿莹都拿过女子赛冠军。《星际争霸2》出过多次击败男选手的“女帝”ToSsGirl，比较近的项目里炉石“狮酱”夺冠同样击败了男选手。
说明有天赋的电竞女性是真实存在的，并且能击败男性。
男女混合的团队项目里：DOTA2出现过击败LGD男队的AXX，《守望先锋》也出现过LF的建队核心177和明星选手Geguri。
说明男女混队并不妨碍天才电竞少女闪光。
住宿条件和赛训环境更好的全女队：独联体赛区全女子战队VS，整个赛季0胜14负，最后因为太弱被踢出联赛。
说明实力不行的女选手，就算是全女性环境也打不出来。
无论是环境更差还是难度更高，都有电竞女性打出名堂。无论是男女混队还是男女SOLO，都有电竞女性打出成绩。
打不出来的甜甜珂和打出来的电竞女明星，都是女性。所谓的天生困境，并没有困住其他打出来的电竞女选手，只困住了天赋一般的甜甜珂。这意味着甜甜珂和那篇文章所描述的，电竞女性所遭遇的困境被夸大了，离电竞行业的真实情况走远了。
甜甜珂代表了什么？
最直接的问题浮现出来了，甜甜珂好像代表不了打出来的电竞女选手，那她能代表什么？答案是，她不仅没法代表有天赋和想要变强的电竞女选手，甚至都无法代表天赋一般的大龄电竞女选手。
我也很好奇，为什么没有其他电竞女选手声援甜甜珂和她所处的困境。翻了一圈我发现，miss在参加时尚品牌的发布秀，小苍在解说电竞赛事，177几年前发过视频剪了短发重回校园，她们在忙着搞钱、忙着学习、忙着生活。
或许你会说，这些都是打出来的选手，难道主播水平的女队员就活该“糊”吗？当然不是。
比如在小红书上，有一位女电竞选手发出自己的职业生涯历程：女生打电竞很难吗？电竞女选手不训练时在干嘛？女生坚持电竞10年是什么体验？
但这些感悟的结尾并不是佐证甜甜珂文章所诉说的困境，而是无一例外的广告营销——某品牌咖啡，某品牌果汁茶，某品牌电竞椅……
我又找到了她的微博，发的日常跟普通的女网红差不多：自己的泳装照，吃新荣记的炸刀鱼，去维多利亚港吹海风，晒新买的高跟鞋……按理说这样的“擦边”电竞女性应该被女玩家和男玩家共同抵制，实际情况却完全相反，她也是CF领域唯一的女选手，男玩家叫她一声哥，女玩家祝美女生日快乐。
把10多年的电竞经历当广告推广文案，这到底是困境还是红利？但她并没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，而是简简单单撂下一句：“没鞋穿了”。
同样是大龄电竞女，为什么6J1A既被尊重，也有生活，表现出的松弛感和甜甜珂所表达的苦大仇深完全不同。
这时候我悟了，每一个电竞女选手都是独立的个体，她们有自己的困境，有自己的经历，而这些故事的话语权应当属于她们自己。我也终于知道了，甜甜珂和那篇文章看似在表达电竞里的女性困境，实际伤害的也是电竞女性。
反对电竞吴艳妮
在甜甜珂的故事里，最突出她变强决心的，是她对做直播和拍摄的抗拒。但是打不出来的甜甜珂所拒绝的这些，跟打出来的电竞女性轨迹完全相反。
我确实听说过明星选手，拒绝“再播20分钟拿10万”的邀约，因为有钱任性。但拿拒绝拍摄和直播来证明自己想变强，还真是第一次见。
坦白说，甜甜珂的故事很像吴艳妮。正如吴艳妮每多一个镜头和话题，就是对林雨薇金牌和努力的消解。
甜甜珂和那篇文章作者表达出的组合拳，把甜甜珂不足的天赋和努力归结为电竞女性困境，实际上是质疑了其他电竞女选手荣誉的含金量和努力，是对其他电竞女选手所遭遇困境的冒犯，是对电竞女性讲述自己故事话语权的剥夺。
试想第一个甜甜珂打不出来怪环境，那么就会有第二个，第三个甜甜珂，当每一个甜甜珂都用“环境问题”来解释打不出来，这是对177、miss、小苍、Geguri、“女帝”等电竞女选手天赋的虚构和努力的碰瓷，是对她们所打出冠军含金量的消解。
而一旦天赋、努力和冠军的意义被削弱，她们的变现资本也会土崩瓦解。
同样对于她们所遭遇过的女性困境也是一次消解：
比如女帝、miss、小苍面临的是电竞人吃不饱饭、入不敷出的生存环境。
比如Geguri面对“自证没开挂”，177遇到“艳照风波”的女性困境。
哪个不比甜甜珂脑补被教练瞧不起，哪个不比作者因为打篮球被女同学删微信更严重？
真正的电竞女选手克服了不同的女性困境，并且用努力兑现了天赋，才获得了所有粉丝的尊重和应有的收入。甜甜珂或许也有困境，但她的困境无非是主播水平又不够自律的女选手不想做直播，又没有其他出路。要是把甜甜珂跟上述这些电竞女性比较，确实有点委屈电竞女职业选手了。
正如Geguri每次面对性别问题都想褪去性别标签，miss回顾起电竞之路是感激与幸运，6J1A可以把电竞经历当成广告文案，每一个电竞女性都有对自己故事的诉说权，而不是变成“甜甜珂=电竞女性=天生困境=实力不行还要特权”的统一叙事。
坦白说，我尊重甜甜珂，她至少有变强的决心。我写这篇文章也不是为了攻击甜甜珂，而是希望保护电子竞技实力说话这一朴素逻辑，也希望保护每一个电竞女选手一路走来的荣誉、汗水和非议。
当每一个打出来的电竞女性都在用各种方式褪去“电竞+女选手”的标签，只有甜甜珂和文章死死抓住性别标签。这一幕不仅仅很魔幻，也是对其他“电竞女性”的伤害。
正如一位女玩家评论，“一个吃到了性别红利，一个没有知识又傲慢，不懂行业又要指点江山，无非是爹味的另一面罢了。”
反对吴艳妮，就是对林雨薇的尊重。反对甜甜珂，也是对真正电竞女选手的尊重。
本文作者：开炮妹也有可能是鸽，由 < 靠谱编辑部 > 编辑
